南方的北方是哪里?(Groan 之 1/12)

昨夜的舞会还在眼前,现在一睁眼,却发现那些美丽的斑斑驳驳已经化为了东方的一抹云霞。
昨夜的美餐还在眼前,现在一睁眼,却发现那些原本的推杯换盏已经变为了耳边的阵阵波涛。
昨夜的恭维还在身边,现在一睁眼,却发现那些成片的能言善辩已经成为了天上的缓缓鹰鸣。
昨夜的功名还在身边,现在一睁眼,却发现那些高傲的高高在上已经因为了天边的雄伟山峰。

睁开眼,四处望。碧海银沙,层林尽染天边红。除此之外,就是几片破木头,一块铁片。
明明记得昨天我还在富丽堂皇的大厅里参加别人的婚礼,现在,这是怎么了?唔,也许这一切只是一个梦,再睡会儿就好了。
……
阵阵凉意缓缓袭来,夹杂着些许苦涩,咸咸的。张开眼,抬头看,漫天银河,照得四周围银晃晃,天边的半轮明月,若隐若现,片片云彩,我好像看见了月宫中的嫦娥,耳边分明传来的阵阵涛声,股股海风。经树林反射,经森林过滤,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唱歌。
“南方……”我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人。

思维进行不下去了,因为此刻萦绕在脑际的,还有更重要的事情。
饥饿,口渴。
慢慢站起身,活动一下手脚,习惯性地拍拍身上的灰尘,拍下一片片闪着银光的细沙。
本性驱动,向着孤岛深处走去。
好冷。以前这种时候,妈妈会轻轻过来给我披上一件衣服的,回头望望身后,迎来更寒的寒风。
好黑,以前这种时候,爸爸会悄悄过来替我点上一根蜡烛的,回头望望身后,迎来更黑的黑暗。
硬着头皮走向森林深处,一深一浅地踩着林林总总的枯枝落叶,发出“吱吱”的声音,那种声音好像……

第二天早上,我是被水淹起来的。当头上感到凉意的时候,当感到呼吸不畅的时候,忽地跳了起来,我以为我掉进了海里。
睁开眼睛,发现一眼清泉。
这意味着,我可以苟且偷生下去。
可以活了,该该高兴不是?
我痛苦地想哭。
难道我的余生,就要这么下去了?
在此之前,我的父母,我的房子,我的朋友,我的汽车,我的……都不会再回来?
我的……南方?

缓缓坐起身来,我不能只想我的过去,我要为我的将来做打算。
背倚大树,双手抱膝。这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。看起来从未有人到过的痕迹。每棵高过一人的树都有一人多粗。树皮早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,都被一根根指头粗,丈八长的青藤缠地严严实实。大树的旁边往往有几从灌木,很矮小,大概是得不到充分的光照造成的。大树的树冠很大,树叶也很大,遮住了天空,根本看不出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。偶尔还在大树旁边几棵小树,也有手臂般粗细,同样会有几根绕在一起的青藤从高处直挂下来,一直接到地面。地上是一层厚厚的树叶,偶尔会有几根小树杈,树叶估计是去年秋天落下的,已经变成了古铜色。而且毫无脆弱之感,像灰一样,一碰就碎,一摸就成了灰,大多数只是一个树叶的形状而已。踏在上面很舒服。附近的一大片树叶上,只有一行清晰的脚印,想必是我昨晚留下的。

虫鸣,这是我唯一感觉得到的生命的痕迹。声音很大,也很杂,来自所有方向。前后左右,下面,甚至上面。
背靠的这棵树上,有些圆圆的红色果子,看起来似乎味道不错,可是问题是太高,根本不能够到。折腾半天,最后还是两手抓住了青藤,脚踩树干,爬了上去。
坐在树杈上,吃着无味却可以充饥的野果,好有成就感。上一次这么有成就感,恐怕是小学第一次考100分的时候。

断断续续吃掉十几个,感觉好多了,肚子里怪怪的感觉消失了,头也能直起来了。坐在这里,正好看见东方,看得见太阳了。在我的印象里,好像没有在这种时候看到过太阳。这个时间,正是学习的时间,根本不能出去,整日只能憋在屋里,听那个爸爸请的老师说着做与不该做,该用与不该用,该说与不该说,多无聊。那个时候为什么就没想到,会有这么一个地方,会有这么一种美景呢?

不过,似乎,差点儿什么……
南方……

吃饱了,想去海边,看看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。
下去,下去,下去……
下不去。找不到上来的那根老藤了,害死我。虽然地上可能很柔软,但毕竟也有3米多高呢。
没办法了,不过也不能一直待着这里吧。
掉下去,有可能摔死。不,摔死还好,就怕半死不活。在树上坐着,就像监狱一样,毫无自由。不,下去不一样是在监狱中一样,亦无自由?
不下去。
慢慢躺下去,好舒服,两肩被树杈托着,虫子在不停地叫,亦有一股淡淡的木香与果香飘入鼻中,就像嗅着刚削尖的铅笔的香气一样,令人神往。
放松下来了,其实在这里也挺不错的,这里的一些都是我从未体验过的。
一阵风吹过,一片叶坠落。盖在眼睛上,散发出大自然的气味,睡一会儿吧!
以前父亲不可能让我随时就睡觉的……
蓓茹家的虾是怎么做的……
上一次看海是什么时候……
上一次听鸟叫是什么时候了……
鸟鸣……
在哪边……
在那边……
南方……
(2001年10月15日)

我的反应太慢了。从小家里人就这么评价我。我似乎一直未曾相信过,今天像是信了的。
睁开眼睛的一瞬,我看到了两颗硕大的星星在我的头上摇来摇去的,伴着的是蛇吐出的长长的信子。第一个感觉,竟然是亲切。也许是见了某个动物的缘故吧,很亲切。我并没有惊慌失措,四处散逃,而是令我终身难忘地,伸出手,摸了摸蛇的皮肤。
冰凉冰凉。
这种感觉像是曾经有过似的。上一次,是……什么?
出乎我的意料,那蛇,竟然一颤,然后就忽地消失了。我可以听见,蛇在我身边游走时微弱的声音。
说实话,对于我来说,接近蛇就像接近思想,而对于蛇来说,接近我就像接近原子弹。我迫不及待的抚摸和蛇的迅速逃离也就是极正常极自然的了。
头发湿湿的,这才发觉我竟然从树上掉了下来,自己竟不知道。我第二次从这一滩腻腻的树叶灰里坐起身来,却发现,这一次比上一次困难更大。我周身冰凉,不过有别于蛇,我的周身冰凉完全是热交换的结果,那种彻底的凉,是所谓透骨的。我很无奈,毕竟我自己是不愿意被大地将热量吸走的。蛇的不同,我竟然刚刚才第一次触到蛇,虽然触及的时间很短,但我此刻已经体会到了那种冰凉下的内涵,那就是博大精神的人类文明的代表。可以感觉到,那细细的皮肤,曾经有多么的辉煌。现在,只是绝热而已,其体内,仿佛有着另一种更加强大的能量在沉积。
蛇的那双眼睛,充满了活力。用审视严厉的目光观察一切,无时无刻都透露出的,足足是种令人心寒的智慧。一个人与一条蛇,也许在生存上,蛇要远远超过人类的。
蛇是上帝?蛇总是以一种局外的,深邃的,智慧的目光,冷眼看着世界。对外界要求不高,有水,有氧气,有树就足矣。人世间恐是永远没有这样的人。
夜更深了,天更显幽蓝。天上没了月亮,没了众星,只在遥远的南方,剩一颗奄奄一息的暗星,喘息不止。遥望向北,像是在期待着什么,大口大口地吸着不多的氧气,把天空吸成真空,越显幽蓝。如果可能,我相信,那颗星肯定是热的,因为我能看到,那因热量散失所引起的阵阵痉挛,我能感觉到,那因光华耗尽而造成的无尽悲哀……
何况,星是出现在,可爱的南方……
南方,我的南方。

不知道为了能够走向海边,用尽所有热量是不是值得。背上见证了那晚热量尽失的悲怆。现在背上已经完全湿透了。当我从那些黏黏的灰中起来的时候,风吹来,热量彻底散尽,连剩下用来“遮羞”的也蒸发的一点儿也不剩。
所有的都失去了,是不是会死?
所有的都离去了,是不是可以死了?
关于死的话题,父亲很早就在说的。从小的教育,无时无刻都在涉及,可是我从也没感到过一丝的恐惧。死只不过始终解脱罢了。一了百了,甩下身后名,任心评,任人评,大不了来世…
会有来世吗?
死后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?
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,明天吧。当我不再有明天时,我所谓一切宏伟的计划将不再可能实现,我所谓所有愿望也将只能付诸东流。
明天,甚至成了我的一个相当重要的伙伴。
像我这样一个异于大众的人,总是在受着不断的同化的。四周围的人都是我的敌人,他们张牙舞爪,以各种不同的角度同时进攻我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内心。一群狼般的令人心寒。在无尽的伤痛中,我倒向地,却很意外地发现一块墙壁,它坚强,刚毅,我毫不犹豫地靠了上去,从此一面受敌,而另一面,永远是温暖安全的明天。通过它,我可以转移掉不少压力的。
现在,当明天的墙壁向着南方倒掉的时候,我已不知所措。所有的努力都将是徒劳的了。我无奈地望着趁着墙的倒塌腾起的一片烟尘中冲过来的狼群,无奈地叹着气。
南方出现了一片蓝,明亮的蓝色,它给我力量,她似乎要对我说些什么,可是,一切都已经晚了,几秒钟之后,我就只是断壁残垣之上的一小滩肉泥了,随着炮灰飞向远方。
如果可以,我愿飞向南方。

[后记]
我爱南方,我爱的南方有一颗暗淡的星。
我因此也爱着那颗星。
我爱南方因为那里光华漫天,
所以我一直注视着南方,
南方的星一直注视北方,
难道北方会有什么更…
南方的北方,是什么?

李征 2001年10月22日 于 济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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